珍貴的在於…

我的名字叫馮日進(Francis)，是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學系文化管理碩士課程的學生，有幸於2009年6月，到台灣國際藝術村當實習生。以下是實習期間的一些點滴，希望能跟大家分享。

「你認為實習會做什麼？身為香港的實習生，可以為藝術村帶來什麼？為什麼要選擇你呢？」這是香港老師在跟我面試時的第一個問題，其實這也是我參加實習計劃時，自己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。仔細地想想，實習期只有一個月，而且人家也不認識你，換作自己是藝術村的督導，會給這一位香港來的實習生幹什麼？而且又可以是什麼？因此早在我踏入台北國際藝術村時，心有心理準備，事無大小，都要主動參與，不要怕苦，也不要怕付出。

其實不止是實習，任何工作也應該如此吧！
沒想到在我沒有為藝術村貢獻什麼之時，卻先帶來破壞！

一切應該由我第一天來到草山國際藝術村說起！其實早在我第一天到草山國際藝術村上班，發現工作地方有洗衣機之後，就一直覬覦著它！洗衣服向來是令我頭痛的一等一大事！台北天氣比香港的熱，令我一整天都在冒汗，衣服總是濕了又乾，乾了又濕，草山國際藝術村的冷氣又剛巧壞了，真是要命！但每當人家問熱不熱時？還可以怎樣回答？我是來實習，來工作的嘛，難道是來吹冷氣的麼！當然是回答不熱的啦！但其實心底那句是：「熱得要命！」

正是因為天氣熱，衣服就換得更密了，那也意味著要洗更多的衣服，加上不是在藝術村居住，附近又沒有洗衣店，所以洗衣服就成了我的頭號問題！這問題可以說是比我的廣東國語更甚！

在工作了數天，終於大著膽子的問可不可以借用藝術村的洗衣機，一聽到督導回答說可以，登時喜從天降！但當然愛臉子的我，仍是裝作一臉若無其事，淡淡然的只說聲謝謝，但其實心底裡，已經是手舞足蹈，連打了七、八個觔斗。

一天我把髒衣服包了一大包，背上草山，打算就用草山國際藝術村的洗衣機，來給它們來過大清算！我把衣服放進去，一按鈕，洗衣機即時轟轟的轉動，我得意一笑！心想好了，以後不用再為這個問題煩惱了！從此可以輕輕鬆鬆，安安心心，舒舒服服去逍遙快活去也。大半天後，看到洗衣機停了，忙準備收割！怎料一打開洗衣機，卻發現衣服乾乾的，暖暖的，而且還是臭臭的！方知道原來開洗衣機前要先開水，可是我又不懂水掣在那，只好麻煩大家幫我找。果然一開水掣，即傳來隆隆水聲，於是洗衣機又再開動，於是我又再一次得意一笑，再一次輕輕鬆鬆，安安心心，舒舒服服去去逍遙快活去…

但其實這只是噩夢的開始！

一個小時、兩個小時、三個小時過去了…洗衣機卻仍在動作。不！看真點，是停止了轉動，卻還在浸著我的衣服！還真的洗得很切底呢！我初時心想，於是又再毫不為意的去繼續工作。

但是當一整天都過去了之後，我發現洗衣機還是停滯不前。
我心感不妙，原來洗衣機是出了問題。洗衣機是意大利進口，滿眼所見盡是意大利文，也不知面對這情況，要如何操作。加上下班時間到了，於是拜託保安員哥哥，幫我找說明書，就急急離去了。

第二天拿到了說明書，看了又看，反覆再看，細細的看，還是找不著問題。而這天同是香港實習生的同學上了山，我於是請她幫忙看看，她二話不說，就去按鈕。原來這洗衣機山下的藝術村也有，她早已用過了。只見洗衣機又再轟轟的轉動起來，同學一臉肯定的說再洗多次，應該就沒問題了。

好吧！再多洗一次！
但結果不是多洗一次，是多洗一天。
而且洗了一天後，洗衣機還是浸著我的衣服，還是動也不動。
「這起碼有改善，昨天衣服還是髒的，現在應該是乾淨的。」同學說。
「對，我想也是呢。」只是衣服不能拿出來罷了。
「對，只是拿不出來。」我們呆呆的站在洗衣機面前對話。
「但那才是大問題呢！」我沒好氣的笑說。
「對！但是天黑了，要趕車！明天再看看吧！」同學說。
我也讚同，山上交通不方便，趕不上車，就要等很久的。而且我還有衣服可穿，這個問題再看看怎樣解決吧。於是我們二人就匆匆離去。

到了第三天，情形很奇怪，大家都習以為常的工作，我也習以為常的不時去查看洗衣機，但是洗衣機也是習以為常的動也不動。
我隔著玻璃窗，看著自己的衣服，也不禁擔心起來，到底我再有沒有機會穿上他們？更大的難題是，這幾天我也沒有洗衣服，我已經進入沒有乾淨衣服的倒數日子…
無奈地，只好紅著臉問督導如何是好？
結果麻煩了督導，要她通了多個電話。結論是洗衣機壞了，但只要把它的水放掉，就可以打開洗衣機的。
於是一起準備把水放掉。
怎麼放掉？
很簡單的，在下方有一個開關，扭開它就行了。
好吧！那就扭開它。
初時是輕輕的扭，果然有水流出來！
這樣就成了，我有希望取回我的衣服了！
但水會流到地上，於是急急的拿地拖，一邊擦水，一邊排水…
然後就準備把扭完全打開。
好！打開！

一打開！
呀！
腦海中登時浮現出三角演義一開場的名句！
不是天下大勢，分久必合，合久必分！
而是：
滾滾長江東逝水，浪花淘盡英雄。是非成敗轉頭空。
青山依舊在，几度夕陽紅。
白發漁樵江渚上，慣看秋月春風。一壺濁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，都付笑談中。 ——調寄《臨江仙》

水不是流出來，是湧出來！
一剎之間，一排巨浪！山洪暴發！張牙舞爪的直撲入辦公室！
對！是辦公室！
有檯、有椅、有電腦、有插座….
明天還有新展覽…
從高處看過海浪沒有？
有的話可以把畫面回憶起來，然後剪接到辦公室上！
好一句「滾滾長江東逝水！」
那些水真是滾著滾著的！名句果然是名句，形容得很傳神！
希望辦公室和明天的展覽不會「是非成敗轉頭空」！
手一按，急忙把扭掣關上！
可是手中仍感受到背後的洪水猛獸，仍是渾身是勁的要解除束縛，要跳進世間，要大舉破壞！
一時之間，我仿似看到洗衣機在變形了！
伸出手腳和尾巴！
打開玻璃窗！卻露出一排一排閃爍著的利齒！
只見它跳進辨公室！
踏在桌上在耀武揚威！猛獸的口還垂涎展覽的藝術品！
它跳上去，左一咬，右一咬！
把藝術品都撕掉！都拉下來！
它還咆哮！在山上引發陣陣震耳欲聾的回音！
要是明天的展覽，因為我而出了什麼差池…
「你認為實習會做什麼？身為香港的實習生，可以為藝術村帶來什麼？為什麼要選擇你呢？」這些問題，應該會有不少人搶著回答。
於是我出盡吃奶的力把扭掣壓著！
同事們也急急找來裝垃圾的索料袋！
果然我一放水，那頭野獸就想撲張出來！
然後同事把手上的索料袋一拉，就想繩圈一樣，牢牢的套在野獸的頸上！
就像西部牛郎把野馬馴服一樣！
洗衣機野獸在掙扎！在跳躍！在擺動！
同事卻緊緊把拉著索料袋！還一下一下的收緊！
終於水流得慢了！水流得少了！
洗衣機也開始沒力掙扎，漸漸為人所馴服…
最後它乖乖收起尾巴和四肢，坐回地上，也乖乖的把口中的衣服吐出來還給我。
我終於舒了一口氣，不是為我的衣服，而是為是辦公室，為了展覽。

這次洗衣服一共洗了三天。
衣服也洗得乾乾淨淨。
沒有人怪我，沒有人怪我弄過水洩草山，也沒有人怪我險些釋放了那頭躍躍欲試的怪獸。
同事們還安慰我，叫我下次洗衣服，到藝術家工作室那邊。
還有下一次嗎？我心中納悶，就是膽子再大，我也不敢了。

但原來我的膽子雖然不大，也不小的。
尤其是當我遇上洗衣服的頭痛時！
「藝術村還有三部洗衣機，而且之前都有藝術家駐村，他們用過，應該沒事的。」我跟自己說。
因此我又再把髒衣服包上一大包，背上山上去洗。
只要避開了辦公室內的洗衣機野獸就可以了！只要不動它，它就沒法張牙舞爪了！而且最壞的情況都遇過了，還有什麼問題！
對！沒有什麼問題的！
有什麼問題比釋放了一頭洗衣機和洪水合體變身而成的野獸更可怕？這也捱過了，還怕什麼？
但後來我才知道，有什麼是比釋放了一頭洗衣機和洪水合體變身而成的野獸更可怕！
答案就是同時釋放了四頭洗衣機和洪水合體變身而成的野獸！
在穿梭過不同的洗衣機後，我仿似看到四頭野獸，仿如一家大小的圍著我在起舞，一同嘲弄我的愚蠢。
四台洗衣機，竟都壞了，而且是不一樣的問題！有的沒水，有的動也不動，有的卻是水流過不停！
真是每一隻怪獸，都有每一隻的性格！
我一次過遇上了它們一家人！不！…它們一家怪獸！
我洗衣服的大計又泡湯了，一些衣服濕的，一些衣服乾的，一些衣服還是烘得暖暖的…

「你認為實習會做什麼？身為香港的實習生，可以為藝術村帶來什麼？為什麼要選擇你呢？」

我很想回答這個問題，實習期間我學會了洗衣服，及洗衣機出了問題時，應如何安全地處理。而身為香港的實習生，我可以帶來的，最多應該是麻煩。然而我自問也是盡責的，每次工作室還辦公室被我弄得一地是水，我也會把地擦乾的。可能我最能夠為藝術村帶來的，是乾淨的地板…至於為什麼要選擇我？我想可能是因為我運氣太好，又或是藝術村的運氣太差…
一個人的衣服，一個辦公室，三個工作室，四台洗衣機，都可以發生這麼多的事來…
幸運的是藝術村的同事們沒有責我不是，反來安慰我。

本來這文章應該是說藝術村的實習工作的，但是我最大的回憶卻是跟洗衣機洪水怪獸一家幾口的搏鬥…
但可能，這才是最珍貴的。
最珍貴的不是實習工作的本身，而是實習生活帶來的體驗和回憶。
搏鬥的情景、被安慰的情景、一同又好氣又好笑的情景，及後來被人引來發笑的情景…
藝術村設立的目的是什麼？
是駐村計劃，讓藝術家來駐村創作。
但創作就創作，為什麼要來到台灣？
就是因為要結合不同的地方，不同的人，不同的生活，不同的感情…
實習也一樣，不是做什麼，而是體驗了什麼，感受了什麼。
藝術行政工作是十分複雜，行政還容易明白，是效率，是管理。
但藝術呢？卻很大是源於生活、感受、玩樂。
所以要學習的是，藝術村應如何建立這樣的一個氣氛？去讓藝術家從中有所感受，有所支持，培養他們的創作…
這才是藝術村最重要的。
原來是書本上學不來的，要親身感受過才明白。
我想這是我在台北藝術村實習最大的得著。

現在我已經離開了，但是台北國際藝術村的點點滴滴仍在心中。
我還記得在我離開草山時，好像每一台洗衣機怪獸都來歡送我！還有電腦、冷氣機…都在為我唱歌起舞…
就連門前的蔣公像也在跟我微笑…